爱抱怨的法国人，办了场令人沉默的奥运会

出品｜虎嗅商业消费组

作者｜周月明

编辑｜苗正卿

题图｜视觉中国

法国人是会搞事情的。

开幕式之前，关于巴黎奥运的各种离谱新闻就一直充斥在各个社交媒体上。

下水游泳的法国体育部长（马克龙下水计划延迟中）、” 我在塞纳河排便 ” 的社交媒体抗议活动、令法国人恼火的 14 亿欧元治水投入，将塞纳河这条 ” 欧洲小恒河 ” 水质的讨论一次次推向燃点。

看上去摇摇晃晃的纸板床、开幕前几天还在赶 deadline 的工地、和一半以上的素食餐食，令奥运会还没开始，就被网友们打上了简陋和 ” 抠搜 ” 的标签。

中国网友们一边为运动员宿舍该不该装空调吵得急头白脸，一边又被巴黎奥运会的各种时尚美照刷屏。

不知笑完 2020 年东京奥运会开幕式的法国人是否能料到，4 年后的他们，会被更加疯狂的舆论所淹没。

但这些争论和吐槽，都不及刚刚举办的开幕式掀起的舆论高潮的十分之一。

法国人民果然没有让观众失望，各种大胆且极易招致争议的镜头在这场世界瞩目的盛会中频繁上演。

法国人自己的燃冬、抱着自己头颅的断头皇后、变装歌舞和走秀等诸多大胆的要素在镜头前被放大、被聚焦，网友调侃称这大概是解说最沉默的一期奥运开幕式。

或许也只有 ” 革命老区 ” 法国，敢把曾引发社会割裂的诸多议题毫不忌讳的放在台面上展示。也许在他们看来，在这场强调和平包容的世界盛会上，这些所谓多元化、政治正确的理念也可以被顺畅的包容。

混杂着争论、误解和冒险，法国就在这样一片闹闹哄哄的氛围里再次成为世界焦点。

经济痛感缠绕法国

就像开幕式所表现出的复杂程度一样，法国人对这次奥运会的态度也是极为复杂且微妙的。

一方面，他们对这次奥运会表现得很是嫌弃和排斥。

3 月份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只有超过 1/3 的法国人对这项将于 7 月 26 日开幕的全球体育赛事充满热情。有 52% 的巴黎人考虑在奥运期间离开这座城市，以避免可能的麻烦。还有不少法国人在 TikTok 等社交媒体上发布视频，告诉游客不要来法国，得到很多点赞支持。

甚至不少法国人还开始上演 ” 法国传统节目 “– 大罢工。

巴黎公共交通公司、埃菲尔铁塔员工、奥运场馆建筑工人、开幕式表演者都曾提出罢工，甚至开幕式前夕，法国总理都提出了辞职。有网友戏称，法国人真是千方百计要在奥运前宰马克龙一笔。

但嫌弃和排斥之外，也有不少法国人希望能借这次奥运提振下生意。

” 法国人有时候就是‘口嫌体直’，嘴上说着讨厌，行动却很期待。” 长期居住在法国的小林对虎嗅说。

据数据显示，本次巴黎奥运会的门票收入排在近些年奥运会的第二位，航班数量也同比大增。但据深耕法语市场的 LEAGoglobal 咨询公司创始人 L é a 告诉虎嗅，许多司机和酒店老板反馈，巴黎的实际生意情况并不如预期，许多酒店出现空置现象，与去年相比入住率仅有 70%。

法国人对奥运会的复杂态度，背后折射出近些年法国经济的衰退趋势。

2018 年下半年以来，受国际贸易环境恶化、欧元区经济放缓、油价上涨、” 黄马甲 ” 运动等因素影响，法国经济下行压力加大。2020 年以来，新冠肺炎疫情给法国经济带来较大影响，法国国内生产总值下跌 7.8%，创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历史最大跌幅。

法国政府的财政赤字逐年增加，入不敷出的情况愈发严重。

2024 年 7 月 15 日，国审计法院发布报告，严厉批评过去数年内法国的财政政策。据数据，2023 年，法国政府赤字达到了 GDP 的 5.5%，债务占 GDP 比例达到 111%（欧盟规定 2025 年各国债务不得超过 GDP 的 60%，赤字不得超过 3%）。

法国普通民众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 以前我们吃快餐，比如烤饼，大约 5 欧元左右，现在涨到了 7.5 至 8.5 欧元，而且分量可能还减少了。” 欧洲最大的电商渠道集成商法国乐售（Lengow）亚太市场营销负责人邓欢芯给虎嗅举了一个小例子。在一些刚需食品价格上涨的情况下，一些年轻人尤其是学生，会开始选择自己做饭以节省开支。

邓欢芯还告诉虎嗅，由于税收政策的调整，许多人的可支配收入越来越少。

比如法国大量存在的自由职业者们，从 2023 年 7 月 1 日起，就面临着更高的税率，并且预计明年还会进一步提高。自由职业者通常从事艺术、咨询和技术相关工作，自负盈亏，需要自行缴纳税款和社保费用，新的税率对他们的收入影响较大。

不仅是普通民众，由于政策的调整，法国中小企业的成本也开始增加。

比如，最低工资标准调整后，三年前公司可以以每年 28000 欧元的薪资雇佣员工，而现在这一标准已提高到 30000 多欧元，企业需要支付更高的薪资才能满足最低工资要求。

  在这样的背景下，法国人民很难对一场砸钱约百亿欧元、超支数十亿欧元的奥运会感到兴奋。他们担心举办大型赛事，会增加本就沉重的财政负担，有些人甚至在政要推特下留言称这是 ” 国家耻辱 “。

奥运会期间飞涨的物价也令法国人更加不满。

据消息称，巴黎的地铁票价格大幅上涨，单程票价将从现在的 2.1 欧元（约合人民币 16.3 元）提价至 4 欧元（约合人民币 31.1 元），几乎翻倍（申办 2024 年夏季奥运会时，巴黎曾提出 ” 为所有持票观众提供免费公共交通 ” 的愿景）。

当浪漫的法国人民更加专注于面包的价格时，地铁票嫁的翻倍自然会引发更多怒火。

矛盾的欧洲强国

曾经的世界强国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70 年代开始实行的去工业化，是一个重要原因。”L é a 说。

二战后，在戴高乐的领导下，法国曾实施了一系列国家干预政策，推动工业发展，使之成为汽车生产大国，并拥有了世界上最快的火车和自主的航空产业链。这个时期，法国的协和飞机、高速列车、阿丽亚娜火箭、先进的核电站以及雪铁龙和标致汽车等标志性成就，使其在全球舞台上崭露头角。

然而，上世纪 70 年代，法国提出了 ” 后工业社会模式 “，主张将高附加值的产业环节保留在国内，而其他环节则随着全球化的浪潮外包出去。这一模式强调服务业的核心地位，法国因此大力发展旅游和时尚产业，将巴黎打造成了国际知名的时尚之都。

新自由主义的兴起进一步影响了法国的经济政策，导致政府对经济的干预减少，产业规划的主导权逐渐丧失。

1997 年，法国的第十一个五年计划被迫取消，标志着国家对经济计划的放弃。私有化运动的兴起削弱了国有企业在市场中的地位，多个工业领域的大型制造业企业失去了政府的财政支持。

2014 年，阿尔斯通能源部门被美国收购，这意味着，法国独立的核电能力和主权将不复存在

后果

去工业化的后果是严重的，尤其是对就业市场的冲击。法国的年轻人失业率高达 17%，而跨国公司在海外的员工数量相当于法国工业就业人数的 62%，这对本土就业造成了严重威胁。社会不平等的加剧、中产阶级的下滑以及社会分化，导致了 ” 黄马甲 ” 运动爆发。

一个国家市值前几名的企业，多少能反映该国的产业结构。

法国市值前三的公司都是奢侈品行业 :Ivmh 欧莱雅爱马仕。截至今年市值，法国能源巨头道达尔的市值已经被 LVMH 集团和欧莱雅集团远远甩开。奢侈品生意渐成的四十年，也是法国经历持续去工业化的四十年。

开幕式上 LV 大面积的出现、表演中的走秀环节设置、奥运场馆的时尚度和奢侈品集团对奥运会的赞助，都透露出这个产业的强势。

不过，虽然法国经济有所衰退，但其大国心态和先锋性仍然在许多方面展现出来。

比如本届奥运会非常强调的环保，就是法国自诩大国的一种心态表现。

法国在全球范围内都是气候变化领域的先行者，已将环保提升到战略高度，形成了所谓的 ” 气候外交 “。例如，《巴黎协定》就是关于气候变化的重要国际协议，由法国主导制定。此外，在实际行动中，法国也采取了多项具体措施。例如，在即将举办的奥运会上，法国设定了减碳目标，将碳排放量减少到 150 吨，相较于以往三四百吨的排放量大幅降低。

此外，本届奥运会对女性地位的关注度也是前所未有的高。

其 Logo 设计灵感来自《自由引导人民》中的女性形象，并且男女运动员参赛人数完全持平。毕竟，法国是女权主义的重要发源地之一，著名作家兼哲学家波伏瓦所著《第二性》被誉为女权主义的圣经。

中国企业的法国机会

近年来，法国也在努力挽救其经济的颓势。

法国正通过推出加快法国再工业化战略，和制造业大国加强合作等，极力阻止法国制造步入黄昏一避免成为一个主要靠奢侈品、金融等支撑的产业空心化国家。

2015 年，法国推出了 ” 未来工业 ” 计划，旨在构建更具竞争力的工业体系。马克龙进一步公布了《法国 2030》计划，该计划将投资 300 亿欧元用于对法国相关行业进行再工业化，确保法国在 2030 年再次成为创新大国。资金将投放到核工业、绿色行业、汽车行业和农业等众多部门，旨在实现数字化和驱动创新，增强环境保护。”

马克龙表示 :” 再工业化是给我们国家各地创造就业机会的唯一办法。这是一场经济、政治、地缘政治和保卫国土的战斗

法国经济的复苏，也成为中国企业出海的新机会。

法国被认为是创业失败率最低之一的欧洲国家，其经济环境相对活跃且有包容性，且进入门槛较低。

以国内外贸企业为例，如果要在法国投资设立公司，行政成本大约在人民币五、六万元以内即可完成整个居留办理过程。在德国，这一费用大约为八、九万人民币。实际投资金额则视公司规模而定，但注册资本要求相对较低，这是法国的一大优势。

” 高科技、光伏等行业，是目前最受关注的方向。”L é a 告诉虎嗅。

此外，一些饮食类品牌（如火锅、奶茶等）、传统产品如家具和家电也有很大的市场空间。b 告诉虎嗅，尽管欧洲国家如意大利和德国拥有优秀的家具设计能力，但由于人力成本高且缺乏原材料，他们往往从中国采购并贴牌销售。因此，中国品牌如果能够直接进入这些市场，将具备很强竞争力。

不过，若想进入法国市场，有几个环节中国企业要尤其注意。

首先，要注意数据合规：欧洲对数据保护标准极高，而法国又是其中标准最高之一。例如，谷歌曾因未能在显眼位置提示用户勾选数据条款而被罚款数亿欧元。因此，中国企业必须严格遵守当地的数据保护规定，以避免类似处罚。

此外，ESG 也相当重要：尽管许多中国企业目前缺乏 ESG 意识，但这实际上是提升企业形象的重要工具。一些中国公司通过参与乡村振兴项目或与当地农民合作来提升其社会责任形象，这些都可以转化为 ESG 亮点，从而吸引更多投资。

另外，劳工权益不可忽略：法国对员工福利有严格规定，包括最低工资标准、带薪休假等。因此，中国企业必须按当地标准执行，不可能像国内那样高强度工作。此外，文化差异也需注意，例如加班文化在法国并不普遍，当地员工更注重工作与生活平衡。